BrookeWang

【露中】北国之春

*一个关于战争有感而发的产物。

*中文教授耀&失业状态的露,一些老夫老妻的酸甜苦辣日常。

*愿世界和平。




    五个星期前,我发现那盆从中国寄来的水仙花终于开了。虽然只是零星几朵,但鲜活的生命绽放给这间沉闷屋子带来了不一样的色彩。也许是花香过于扑鼻,把伊万不知从哪里吸引了出来,他像往常一样从背后搂住我,圈在温暖的怀里,下巴蹭蹭我的脑袋。但今天不同的是,他指着花朵,声音略显惊讶:“小猫,你的大头蒜居然开花了!”

    真是,我明明纠正过他一百多次,这是水仙花!不是大蒜!可他偏不听,有几次差点要把整株根拔走去煎牛排,拜托,这可是我仅少的中国嫁妆!

    于是我再一次捧着花,义正言辞道:“万尼亚,这是水仙花!您哪见过大蒜会开花呢?这下人家终于开花了,你总不能再污蔑它了吧?”

    他盯着花好一会儿,像一只好奇的小熊,自言自语道:

    “好吧。但这有点儿不可思议,从一个大蒜的笨样子长成一株漂亮的花。”

    “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,大自然是这样的多变与神奇。”

    “它是怎么长成这样的,聪明小猫?”

    这正好戳中了我的知识盲区,让一个自小学文的人去解释生物知识未免有些为难了。思索一番后,我转过身去,耐心地看着丈夫,“我想,这也许是大蒜,我呸!水仙的一种蜕变?如你所说,从一个笨笨的模样不断地生长,在等待最后花期的绽放。但是,获得这样的蜕变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”

    伊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,笑了,贴过脸来蹭了蹭我的鼻尖,“就像毛毛虫蜕变成蝶那样吗,大文学家?”

    “没错,聪明的小熊。”

    我无奈地笑了笑,果然有些专业知识用文学的角度看就会显得幼稚,像看幼儿园的图绘本。但伊万从来不会在意这些,他喜欢谈论这样哲学大道理胜过枯燥的理论。我们有时候会从树叶的凋零一路讨论到生老病死,人类起源。我们时常会喋喋不休地辩证自己的观点,但绝不是面红耳赤的争吵。

    但那天早上我们难得没有喋喋不休,也许是因为我们的观点落得一致,也许是因为伊万终于发现自己上班快要迟到了。

    这场“水仙花哲学”以几个胡乱又恋恋不舍的亲吻而告终。我没有过多地深思这件事,直到两周前,我的妹妹晓梅突然在半夜打电话给我,说她莫名其妙成了密接者,一个人被拉到酒店隔离了起来。我当时震惊地说不出话来,国内疫情远比我想象地要严重地多,当危险来到了家人身边时我才深刻意识到这一切的可怕。况且她现在正是高考冲刺的阶段,突如其来的噩运更是让人身心疲惫。

    “哥,我该怎么办啊……”

    听着她的哭腔我也不好受,可远隔两地,我唯一能做到的只有安慰:“没事的,一切都会过去的……好好配合医护人员的检查。不论什么结果,都要去勇敢地面对它。”

    自那通电话起我连着失眠了好几夜。睡不着的时侯,我就躺在床上盯着那盆水仙,见证它们一朵接着一朵展开,直到鲜花开满的那天,好消息突然从远东传来——晓梅解除隔离了,检查结果一直是阴性!

    万尼亚很开心,他说,“这是晓梅的花期到了,这是她的蜕变。”

    我也笑了,但更多的是心疼,因为我直到那些等待结果的日子有多么难熬。


    我们生活的平静在一周前被打破。战争打响已一个月,没有一个俄国人的生活是太平的。那天早上我们上班途中,遇上了反对俄乌战争的游行队伍。下午的时侯,伊万直到天黑了才回家,比平时晚了好几个小时,不详的预感在内心逐渐放大,直到他进门时抱着一个大纸箱,脑袋低垂着,不说话。我知道,他被解雇了。

    “万尼亚……”

    我放下手里的杂物,几乎是冲进他的怀里,紧紧拥抱着他。

    伊万始终强颜欢笑,“耀,对不起,今天我没能给你带奶油小蛋糕。今天下班太晚了,波利洛娃太太家的蛋糕店已经关门了。”

    “没事的万尼亚,不用向我道歉。说实在的,比起她家的,我还是更喜欢吃你做的蛋糕呢!”

    “真的吗?”

    “嗯嗯,真的,而且我现在就很想吃~”我放软声音,踮起脚亲了亲他的下巴。

    “好吧,嘴馋小猫,我现在就给你做。”

    太好了,伊万又恢复了那副兴致勃勃的样子。我帮他脱下大衣,挂在衣架上,手不自觉地摸进了衣服口袋,却只碰到了几个冰凉的硬币。

    我叹了口气,望了望厨房的他,始终是眉头紧缩着沉思着,连蛋液打飞了出去都不知道。然而下一秒听到我的脚步声时,又变成了那个温柔,笑容像向日葵一样灿烂的伊万。他一见我走来,便弯下腰亲亲我的脸颊,直到我的脸都羞红到了耳根子,开始佯装生气了才停下来,笑嘻嘻道:

    “今天的蛋糕你想吃蜂蜜味的,还是巧克力味的呢?”

    “嗯,蜂蜜味的。”

    他冲我眨了眨眼,“因为小猫吃巧克力会死的,对吗?”

    “嗯……”我心不在焉地把玩着他的围裙衣带,一直想着他被解雇的事,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他的玩笑,“喂,你好烦!”

    “耀,你怎么了?”

    “啊?没怎么啊。”

    “没事的耀,你如果心里有事就说出来吧。”他放下打蛋器,半蹲着身子对上我的眼。我们结婚多年,彼此说谎的样子对方都再了解不过。可一对上那柔软的紫宝石色眼眸时,我却下意识痛苦地摇了摇头,“真没事的……伊万,我先出去了。”

    “王耀。”

    可他却拉住了我的手腕,顿了一瞬,然后一字一句道:“我被解雇了。”

    所有的空气好像都从我的身边抽离开,我无法感受到自己的呼吸,他拉着我的手又紧了些。

    “耀,你在难受这个,对吗?”

    我听见楼下游行队伍的抗议声越来越大,“反对战争”“恢复经济”的喊叫声反复充斥着我的理智。我点了点头,目光只落在那个纸箱上,不说话。

    “你知道的,战争的形式并不好。”他深吸了一口气,“卢布跌值得很快,我工作的银行几乎要倒闭,上层的老板顶不住压力开始大量地裁员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平时业绩就不好,也不会对上级行长阿谀奉承。我这样没用的人,被第一批裁员是很正常的。对不起,耀,对不起,我让你失望了。”

    “伊万……”

    他苦笑着,“啊,我是个多么没用的丈夫啊。你看我,甚至没有钱给心爱的妻子买一块小蛋糕。”

    我抱紧他,头埋进他温暖的颈窝里,“万尼亚,不许再这么说了。”

    伊万的情绪反常的低迷,也许是他被解雇的事比我想的还要遭。是啊,这个形式下失去工作,还能去哪儿找一份新的呢?我就算是作为一个大学中文教授,也很难保证说自己会远离失业风险,毕竟有太多学生上街游行了,正常课堂根本无法开展。

    俄罗斯的春天没有鲜花和欢笑,只有被冰雪覆盖的枪口已经被死死扼住的咽喉——所有人几乎都要湮没于死寂。

    而眼下的我们只能拥紧彼此,渴望着对方身上那些温暖的,滚烫的事物。

    “听着,万尼亚,你不是个没用的人!”我深呼吸,对上那双暗波涌动的紫宝石色眸子,那里也闪烁着我的倒影,“你不是,你的民族,你的国家也不是!”

    “陷入困境又怎样?被误解被污蔑又怎样?孤注一掷又怎样?!没有人可以把你们打倒,没有人可以取代你们的地位!记住,伊万·布拉金斯基,你是个俄国人!轻言放弃才不是你们的风格!”

    我们的双手紧握,如同两团微焰彼此点燃。

    “而且,不管发生什么,我都会和你一起去面对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谢谢你,耀。”微弱的火光在他的眸子里跳动,我知道那个平日的伊万·布拉金斯基又回来了。“在我想出具体对策之前,您可以给我一个吻作为鼓励吗?不用太重,就像是好朋友的的那样?”

    这个家伙还是那么讨厌。我无奈道:“像恋人那样也不是不行。”

    于是我们毫不犹豫地相拥而吻,唇齿相依,在对方的口腔中感受着炽热,在急促的呼吸声中寻找活着的证据。这一个吻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漫长,直到烤箱的“叮咚”声响起,我们才恋恋不舍地分开彼此,看着对方被自己吻肿的唇而相视一笑。

    “笨蛋小熊,接吻像个小学生。”

   他报复性地又啃咬了一下我的唇,“再烂也是您的。”

    “好好好,我的我的。”

    恋人们的一个拥抱,便足以融解北国之春的封冻。


    后来我们坐在沙发上,一边吃着烤糊了的蜂蜜小面包,一边想对策。

    “去做我的中文助教?”

    “可是我不会中文。”

    “那去送快递?……不行这太冷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要不去修电路吧,你以前不经常修我们家的电灯泡吗?”

    “很久没干这行了也不知道行不行,毕竟不是专业的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诸如此类的讨论还有很多。最后我们看到桌上的蛋糕残羹,不约而同地说,“要不去卖蛋糕吧!”这虽然听起来很蠢,但是所有选项里最合适的那个:伊万是我遇到过做蛋糕第二好吃的人(波利洛娃是第一),而且蛋糕的利润高,相对来说吃的人也多,回家休息的时间也比较自由。

     我提议说可以放在小推车里卖,这样能省下大笔租商铺的钱。伊万则想再卖一点冰淇淋,但我很快就反对了,“目前来看,俄国人里我只见过你在零下十几度的大街上吃冰淇淋。”

    小熊万尼亚气急败坏地冲进厨房吃了一桶的冰淇淋,还是我最喜欢的香草味!

    第二天清晨时,伊万一溜烟地就没了踪影也不知道跑哪去了。下一次他出现时,满身颜料脏兮兮地就向我扑来,还神神秘秘地捂着我的眼睛把我往楼下带。我透过指缝能隐约看见一个小推车停在路边,但为了伊万的这个惊喜我还是乖乖闭上了眼。

    “到啦,耀你看看怎么样?”

    我配合着睁开眼睛,欣赏着他花费一上午的艺术杰作:他把我们谈恋爱时的电瓶车改造成了推车,大面积的鹅黄色在板面上铺陈开来,车的正面写着“布拉金的蛋糕”,底部是可爱的黑色小猫和棕色小熊贴贴,它们的中间还有一个粉桃心。

    “万尼亚,这是我们吗?”我惊喜地问。

    “对啊,有个词娜塔莎怎么说来着,”伊万搂住了我,“小猫贴贴~”

    “您都三十岁了还像个幼稚鬼。”我戳戳他的脸,拿起画笔走到推车旁,给那只小熊又画了一条白色围巾,“你看,这样就更像你一点啦!”

    伊万噗嗤一笑,把它脖子上的毛绒围巾将我们两个人围在一起。这是我们很多年前一起织的,尽管洗的有些破旧了,但他还是总把它当宝贝戴着。


    后来的日子很简单。我们比平日起地更早了一些,也不再开车去上班了,而是慢慢悠悠地开着小推车唱着最喜欢的歌,与初春的晨光邂逅。白天时伊万会推着车到处跑,一边向各种公司投简历一边做生意。而临近傍晚时分,他又兜转回我的学校门口,装作威严钢铁丈夫的风范来接我放学。嘿,我有时候真觉得自己像他的儿子,而不是丈夫。

    “王教授,那是您的?”

    “啊,那是我的丈夫。”

    与我同行的学生愣了一瞬,笑了,“我还以为您这样优秀的人会娶一个漂亮的妻子呢。不过,现在同性恋早合法啦,管他呢。”

    “是啊,管他呢。”

    我总是能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伊万,尽管他身上全都是奶油渍,我还是不管不顾地向他冲去。高大的他一下子就把我圈在怀里,衣服上都是糖霜的甜味,温柔地弯腰看着我,“小猫今天有在努力教书育人吗?”

    “嗯嗯,今天又是超级棒的一天!”

    “那万尼亚呢?今天的生意怎么样?”

    “格外的好呢,而且有一个公司的老板对我的履历比较满意,我可能很快就会有新工作了!”

    我们像那个学生挥手告别,像以往一样坐上属于我们的小推车。余晖被微风吹地摇摆的树叶揉碎着,肆意地散落在伊万的眼眸,光芒包裹着紫色和温柔。他冲我一笑,“你好漂亮。”我知道他从我的眼底也看到了一样的色彩。伴随着心跳,我们的手指交叠在一起,伊万发动了车。

    手指缠绵之迹,我在他的手心里摸到一朵小花,一朵因为汗水和温度而打蔫的小花。可不管怎么样,它都是让人眼前一亮的鲜活生命。

    伊万说,这是今天一个买蛋糕的小姑娘送给他的,她说这是她觉得世界上最漂亮的花,你看了一定会开心的。

    我突然就觉得,俄罗斯的春天已经到了。

    我们会因为失业而焦虑,会因为战争而恐惧,会因为怀疑而愤怒,但这一切都无法阻止一切美好的发生,尽管这些等待的漫长与煎熬。可在看到鲜花与欢笑的时候,挣扎中的人们还是会感叹,“生命真好。”

    北国之春的冰雪即将融化,它的花期就要到来。


    fin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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